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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月露風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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夢醒時分,又是卯時。

季卿語從睡夢醒來,醒神時發現自己竟不知何時從裏頭睡到了外頭,心裏驚疑不小,見腰上還沈沈箍著一只大臂,才知道還是顧青,這人長臂攬著她的腰,呼吸綿長而均勻,還睡著。

她枕在顧青的左側肩窩上,隱隱感覺著下方心臟的跳動,這還是季卿語第一次直面顧青身上結實的肌肉,胸肌健碩、身材緊實、狼腰猿臂,垂眸安神時,劍眉不改淩厲,讓人害怕的斷眉疤依舊觸目驚心,蜜色肌肉連著線條冷硬的輪廓,透出令人血脈噴張的雄性氣場。

季卿語瞧著自己的上臂都抵不過人家一個前臂粗,面上一陣紅一陣白的,想到昨日睡前顧青叫她不要起早的事,動作小心地從他懷裏鉆出來。

男人哪知道後宅女人的艱難,新婦哪有睡到日上三竿的道理?說到底,沒生下子嗣前,女人都是外家的,要靠守規矩活著,守了規矩,自然得長輩垂愛,往後的日子才不至難過。

季卿語好容易從他懷裏出來,跪坐起身,不明白自己是怎麽變到外頭來的,仰撫雲鬢間擡頭,目光被顧青左肩上的那道長疤吸去,驟然驚住——那疤從肩骨上豎刃而下,從前頭看只能瞧見一小段,可季卿語的眼前卻恍然漫過戰火。

陰狠的敵寇揮著長刀劈來,顧青持劍抵擋,不堪重負,鋒利破開了他的盔甲,重器不敵,只剩血肉之軀……

季卿語渾身寒毛立起來了,心如鼓悸,像是被火光燎了睫底,慌忙不穩地下榻,不敢再去想這疤的來歷,也不敢想這麽一個活生生的人,曾經是怎麽經歷刀山火海的。季卿語有些心慌,匆匆出了門,直到走在廊廡,面上淌過清冷的早風才覺得清醒。

主仆三人打垂花門過,還沒出去,那頭便響起了著急火燎的聲音。

“阿青的媳婦怎麽回事,昨日敬茶還好說,怎的今日還來?難不成往後日日都要這般早來請安?還讓不讓人睡覺了?”

主仆三人對視一眼,都聽出這是舅娘田氏的聲音。

黎娥話音裏帶著風聲:“表嫂剛進門,自是要做出孝順模樣,好給顧阿奶一個好印象。”

“阿奶都多大年紀了,留這好印象有什麽用?留著帶到土裏嗎?”田氏隱隱呸了聲,聲音漸漸遠去,“要我說這顧阿奶也是年紀大了,覺少,不然還能把阿青媳婦搪塞回去……”

等人走遠了,菱書才氣憤道:“這舅娘一家果然不是好的,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!”

菱角也氣:“夫人剛才怎麽不出去?”

季卿語睨她:“去了之後呢?”

“當然是質問她為何出言不遜!”菱角捏起拳頭,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。

她是饑荒年被賣了奴的,小時候窮,吃不飽飯,家裏的米和菜都緊著阿哥阿弟先吃,吃剩的才輪到她們,可她家女兒多,剩飯哪裏夠分?若不是阿奶從自己嘴裏省出一兩口米給她,她活不到今日。昨日菱角見著同樣瘦瘦弱弱的老夫人,就像見到從前的阿奶一般,見田氏這樣說阿奶,如何能不氣?

“質問了又能如何?”季卿語反問。

菱角一噎。

菱書明白過來,一砸手心:“田氏定會矢口否認,到時沒有證人,光憑我們空口白牙,沒人會信的,說不定還會反咬一口,說是不是昨日早席上哪句話說得不對開罪了夫人,才這樣誣陷報覆,鬧到最後,只怕還要給夫人安上個小氣的名聲。”

“這……田氏也太壞了!”菱角瞪起眼睛。

季卿語寬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背:“先請安。”

她們到時,顧阿奶正在澆花,其實也不是花,一些草葉子罷了,據說是顧青特意給阿奶劃來解悶的小菜圃。

遠遠瞥見季卿語進來,田氏連忙叫起來:“阿奶喲!您怎麽還親自澆菜!這些粗活交給下人去做就是了。”田氏接過那水壺,隨手遞給黎娥,扶顧阿奶坐下,一套戲做了全,才裝作剛瞧見季卿語,高聲喊起來,“阿青媳婦怎麽也來了?”

季卿語今日穿了身滇紅色的碎梅束領,明艷的顏色襯得她肌膚如雪,站在日光下,像渡了層光似的,她步子款款地上前,福了福禮:“孫媳給祖母請安。”

顧阿奶瞧見她就笑,伸手讓她坐下:“怎麽起這般早?”

季卿語語氣如常:“還未出閣時,也是日日給爹娘請安,已經習慣了。”她頓了頓,又道,“將軍說祖母身子不好,覺深,一般卯時起,四刻請安就好,比起我在娘家時,已經晚了四刻鐘,進門兩日,已是偷懶了兩日。”

田氏的笑容僵在臉上,額角突突地跳,聽季卿語一口一個阿奶身子不好,一個覺深,疑心她是不是聽到了什麽,又聽她說習慣了每日早起請安,更是忍不住胃疼,這娘們兒怎麽一進門就同她作對!

原先田氏在村裏就是個慣會躲懶的,仗著嗓門大,一個勁兒地使喚男人幹活,黎阿栓又是個嘴笨、沒主意的,那時在村裏,黎家那是田氏說什麽是什麽。

可當初村裏的日子窮,靠莊稼過活,再懶又能懶到哪裏去?不吃不活了不成?那時的田氏不敢太犯懶病,拖拖拉拉地也幹活兒。

但如今的日子不一樣了,她跟著厲害外甥到了城裏,搖身一變成了官太太,莊稼田地等著收租便好,那身懶病自然得以大顯神通,日日沒事可幹時,田氏不是逛街買東西,就是日日窩在房裏睡大覺。

顧阿奶沒瞧見田氏的著急上火,同季卿語說話:“那阿奶往後起遲些,讓你們多偷會兒懶,我一個黃土埋半截的老太婆,用不著你們日日來看我。”

“哪就到那份上了?孫媳瞧祖母還年輕著呢,待會兒讓菱角她們送些銀耳燕窩過來,祖母好好補補,我瞧祖母定能長命百歲。”

顧阿奶被哄得高興,笑說:“阿青一個糙漢,也不知什麽福氣,娶了你這麽個懂事的媳婦。”

顧阿奶覺得她懂事,田氏就不這麽認為了,橫看豎看都覺得這季卿語礙眼得很,好容易等她走了,出了松鶴堂,拉著黎娥張嘴就罵:“這阿青媳婦還真是生了個黃鼠狼般的心眼,進門才兩日,就這麽得阿青和顧阿奶歡心。”

黎娥抱著手,臉上看著不大高興:“表嫂想討阿奶和表哥的歡心,那就隨她去好了,幹我們什麽事?”

“我怎麽生了你這個的傻女兒,你要有她半分心眼,我也不用這麽為難給你找婆家。”田氏有氣不打一處來,“你沒瞧見她方才在裏頭說話,都沒拿正眼瞧咱們?我好歹是她的舅娘,她那是什麽眼神?分明是看不起我,嫌棄我們顧家!”

聽到田氏這話,黎娥的指尖掐出了一片紅,從表哥定親開始,她就聽人說季卿語漂亮,各種詩詞曲子都往她身上套,什麽傾人城傾人國的,真有那麽美嗎?黎娥不信。她從前在村裏,也被村頭的牛大郎說好看,被人叫村花,村裏是個男的都想娶她。

後來到了宜州城的胭脂鋪,那店小二也喚她作美人,如果說村裏的男人沒見過世面,那胭脂鋪裏的小二怎麽說?他見過多少來買胭脂的漂亮姑娘,會認不得美人?她黎娥走在宜州府的大街上,還真就沒瞧見過哪家的姑娘能有她好看,什麽美人才子勝柳如雲的宜州城,其實也不過如此。

黎娥一直以為自己是最好看的,直到昨日,她瞧見了季卿語……

她也不知道怎麽去形容季卿語長成了什麽模樣,她穿著自己最漂亮的裙子,戴著最貴的首飾,描著宜州最時興的妝面,可只要和季卿語對上眼,她就忍不住低頭,忍不住去整理身上的衣裳,摸摸發釵是不是還正。

黎娥這時還不知道有個詞叫相形見絀,但卻知道了什麽叫做嫉妒。

田氏不知道黎娥心裏頭的彎彎繞繞,還想著季卿語是不是聽到她罵老太太了,自顧自地說:“都說新婚燕爾,阿青媳婦長得那樣好看,又剛進門,你表哥自然是新鮮喜歡的,可她瞧不上咱們……你說她瞧不上咱們,若是知道了從前的事,咱們還能有好日子過嗎?”

豆蔻色的指甲被黎娥生生扣掉了一塊,她猛地抓住田氏的手:“決計不能讓她知道!”

“當然不能讓她知道了!”

田氏讓她嚇了一跳,也不知她打哪來的這麽大力氣:“如今只能待老太太更好些,讓她忘了從前那些事,提都提不起來,這樣,你表哥才不會趕我們走……也不能讓顧青太喜歡他那媳婦,省得她看我們不順眼,跟顧青吹些枕邊風。”

說起要待顧阿奶好些,田氏就忍不住想起請安那事,哈欠都打得不痛快,囑咐黎娥道:“你也時常到你表哥面前走動走動,獻獻殷勤,別整日摸你那些衣裳首飾,跟顧青搞好關系才是最要緊的。”

“……知道了,娘。”

另一邊,季卿語陪阿奶說完話,正準備回清鷺院,誰知剛走到院門,便聽到裏頭一聲清亮稚嫩的——“阿爹!”

季卿語隨之一怔,菱書菱角面面相覷。

只見院子裏,顧青身邊站著個剛到他膝蓋的男孩——那孩子紮著馬步,繃著臉,攥著小小的左拳用力揮出,大呵了一聲“哈”,“哈”完連忙轉頭看顧青:

“阿爹,我打得對不對?”

“……”

妾氏通房是沒有的,難道有個孩子不成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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